曾芷筠 — Fri, 2013-05-31 00:26
下班時間在汽機車如轟隆海嘯般的台北東區街頭疾行,匆忙撞進Mattin位於地下室的表演現場,「表演」已經開始,而所謂的「表演者」靜坐般坐在觀 眾之間,不發聲響,面前沒有任何樂器,僅有一陣寂靜後寥寥幾句語言提示和一台錄音機,冷氣機葉片兀自擺動、伴隨著觀眾窸窣碎動偶然發出的聲響,才驚覺現場 所有的聲音都是表演的一部份,而聽覺主體的顯現、空間中的映照反響與腦內活動,似乎才是表演者Mattin在意的事情。儘管意識到自己與表演者處於同一個 平台之上,觀眾仍刻意壓低聲音交談,避免弄出聲響,或者等待,等待表演者是否會給出更多東西,或期待某些不可預期的事情會發生。一個小時的寂靜逐漸流 過,Mattin最後說:任何一場表演的經驗都不是全面性的。斷裂、不連續的聽覺與思考,讓一切聲響變成音樂,讓被動的聽覺主體轉為主動,讓過程成為作品 本身。
不難看出其延續自美國聲音藝術家John Cage的概念,西班牙北部與法國交界處的巴斯克(Basque),不明的政治邊界與數百年來懸而未決的獨立運動,醞釀出了這位異常在乎聲音與政治關連的 藝術家Mattin。他說:「John Cage的想法已經行之有年且受到嚴謹看待,對他來說,每個聲音都是同等有效的。但我所感興趣的是,從馬克思批評的角度來檢視John Cage,來了解表演者和觀者之間的關係,以及一場音樂會如何被生產、被給予,其物質條件和文化差異的基礎。」
來台期間,Mattin共給了三次表演,第一次在台中忠信傳統市場內,他直接走進開放的空間,而並非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進行表演,「很不一樣,因為以 前沒人做過這種事,即使是經常出沒在那裡的人,也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重新聆聽市場中出現的聲音,和過去的經驗不同。很難描述,但感覺非常親密。」另一場於失 聲祭的演出,他與另一位藝術家王虹凱隨機繞圈行走於或站或坐的觀眾堆裡,一邊聽著之前的錄音,一邊用英文拋出一個個問題,語言、沉默、與間歇性的回答是手 段和工具。無關美感的經驗,你需要花力氣思考,以理性重新整理資訊,「這不太舒服,很奇怪的感覺,表演者跟觀眾一樣一定會有不自在。」王虹凱說。
將聲音當成既存的現象以質疑音樂完整、連貫的認知是過於古板的詮釋方法,然而Mattin的表演並不單純從無差別的聲音材質性本身出發,而異常在乎文化差異、空間如何被給定(聲音/音樂總被認為是時間的藝術),以及這兩者與置身其中的觀眾共構出的關係。
2006年,Mattin在巴斯克參與一場為期三天、關於聲音藝術的會議,隨後編著出版了《噪音與資本主義》(Noise and Capitalism,相當支持網路自由的他讓這本書可免費下載),他坦言,資本主義與噪音之間的關係並未隨著實踐與文本的積累而具體化,「經常被噪音、 即興視為理所當然的元素及潛力塑造了所謂自由的形式,這種形式變得很明顯,而如今這是非常有問題的。在六零年代,許多人確實有思考被資本主義支配的噪音的 企圖,但到了今天,這樣的企圖已經不同於個人意志的主張。」書中由Mattin撰寫的〈走向破碎〉(Going Fragile)一文中提及Radu Malfatti,「他打破了吵雜的形式,創造了一種安靜的即興方式,與周遭的脈絡相連結,允許更多反應(reflection)而非動作 (action)。他把更多看似無意義的周遭狀態帶入,讓即興表演變得非常脆弱、不穩定,這是非常有趣的特質。這樣的特質若要和資本主義社會產生關連,問 題在於要如何讓聽者產生不滿或意識到其因果關係,而不是只想著要如何捱過、生存下來。我想這是我對即興和資本主義之間提出的問題。」
早先聽叛克搖滾樂,過去彈過吉他、使用電腦演奏,Mattin近年開始減少使用樂器,改用語言和簡單的指示,「我現在比較自覺地不用樂器,因為你會 對任何空間中的東西、正在發生的事變得更敏感開放。我希望觀眾覺得我在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技巧、沒有任何神秘或不可思議,即使沒有作曲能力的人也可以成為表 演者,這個概念有叛客意味。」
對於聲音表演者而言,擺脫物質工具毋寧是痛苦的,以此全然的不確定做為基礎,於他而言才是真正創新的起點,觀眾與表演者皆如是。